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夢談(四)新娘‧上

 

  啊,心情好糟。

 

  阿普站在櫃台後方,僵著微笑面對來來往往的客人。此刻他正在一間咖啡廳打工,空氣中瀰漫著烘焙咖啡豆的香味。

 

  心情真是太糟了。重點是,這種糟糕的感覺還是莫名其妙出現的。

 

 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如此煩心呢?

 

  此時一名客人點了餐,阿普一邊應諾一邊動手製作紅茶拿鐵,腦子亂糟糟的想著最近的日子裡是否有什麼特別的事。

 

  他今天負責中班,所以睡眠上還算充足,也沒有做什麼怪夢。要說有什麼不太順心的事,大概就是因為前一晚放學後和同儕在學校打球時,不小心弄掉了手鍊,後來被較晚走的朋友朗平撿去了。不過朗平當天就立刻傳了訊息,兩人並約好了今晚上課時見面再還,所以也沒什麼大不了的。

 

  除此之外還真想不出有什麼心情不好的原因。

 

  阿普將熱好的點心跟拿鐵遞給客人,並附上敬業的微笑,決定還是暫時先不想這件事了。

 

  大概就像女孩子的生理期一樣吧。聽說男生也有這種情緒週期的。他邊想邊轉了轉腰。

 

  傍晚交完班,阿普先回到住處收拾整理,準備去學校上課。一踏入屋子,正好撞見王姨準備出門,而且還是難得畫了全妝的狀態。

 

  「阿普,我這趟大概會去兩天的時間,夢夢就交給你了。」王姨在鞋櫃旁挑了雙低跟包頭鞋。

 

  「辦事嗎?」阿普問,「辦事」是他們平常對王姨收驚祭改的慣稱。「我不用跟著幫手?」

 

  「這次不方便。對方是個重隱私的大人物。」王姨說,抬頭見到阿普,眉頭皺了皺。「你……」王姨的視線往下移到阿普的手腕,「手鍊去哪了?」

 

  「昨晚打球不小心掉了,待會兒朋友會拿給我。」阿普照實回答。

 

  王姨嘆了口氣,搖搖頭。「夢夢!」她轉向賴在沙發上玩掌機的女孩,「這幾天注意點。我趕時間,走了。」說完又瞥了眼阿普。

 

  夢夢抬頭,眨了眨眼:「王姨掰掰。」接著繼續低頭玩她的遊戲。

 

  為什麼要這樣看他?阿普納悶,總覺得心裡沒來由一股氣,讓他很想大吼。但一向沉穩的個性讓他忍了下來,只是皺著眉頭。「慢走。」他說。王姨頭也不回地揮揮手離開了。

 

  阿普看了看時間,迅速收拾好上課的背包。就在他穿好球鞋準備出門的時候,衣襬一緊,轉頭便見到夢夢不知何時已放下遊戲機,乾淨澄澈的眼神直直望著他。

 

  「我也要去。」夢夢說。

 

  「咦?」阿普嚇了一跳,「可是夢夢,我是去上課……」

 

  「我會乖。」夢夢仍緊抓著他的衣襬。

 

  阿普無奈地搔了搔頭。

 

 

 

  天色漸暗,校園裡的路燈一一亮起。夢夢跟在阿普身邊,好奇的眼睛東張西望。據王姨所稱,夢夢十七歲就從高中輟學,如今已過二個年頭,這之中從未復學,也因此這是她第一次踏入大學校園中。

 

  帶著擁有張精緻娃娃臉的夢夢,讓阿普走在校園裡一直被投以微妙的眼光;當兩人踏入教室時,更是讓同學們頓時爆出一陣悉悉簌簌的討論聲。

 

  「唷,阿普。」朗平走向坐在最後排的兩人,一手拿著阿普的黑曜石手鍊。「帶女朋友來上課啊?好樣的欸!」

 

  「不是啦,」阿普看了眼望向窗外發呆的夢夢,「她是房東的……」糟了,該怎麼介紹來著?「呃,女兒。說想來看看,我就帶她來長長見識。」算了就這樣吧,反正王姨跟夢夢應該也算情同母女。

 

  「齁齁……」朗平挑了挑眉,就在阿普伸手欲拿過手鍊時,突然將手鍊握在掌心。「跟你打個商量,阿普。」

 

  「呃?怎麼?」

 

  「你這手鍊我覺得大有來頭耶!」朗平隨手拉了張椅子坐在一旁,低下身子湊近阿普。「可不可以借我幾天?還是賣我?或者哪裡有賣?」

 

  「那是人家特地做給我的護身符耶。」阿普面有難色。

 

  「不然你請那人出個價也幫我做一個!做好之前先借我好不?」朗平雙手合十,「拜託了!」

 

  阿普轉頭看向夢夢,本想問問夢夢的想法,沒料到夢夢居然已經趴在桌上睡了起來。當他轉回身子正欲回答朗平時,老師已經進入教室準備上課。朗平也就順勢蹦蹦跳跳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,直到放學前兩人都再沒機會討論這事。

 

  最後一堂課了。阿普盯著黑板上的字句,手指無意識的輕敲桌面。他覺得心情越來越煩躁,而夢夢則是自顧自地在一旁熟睡,阿普忍不住支著下巴傻愣愣地看著夢夢的睡臉。

 

  夢夢的皮膚很白很白,能夠隱約看到皮膚下的青色微血管;眉毛的線條很柔和,配上長長的睫毛跟淡粉色的雙唇,就像一尊白瓷娃娃。她全身上下散發著一種慵懶的氣息,平常沒什麼事的時候相當嗜睡,簡直是活在夢裡的人。阿普想起第一次見到夢夢時她那睏倦的微笑。

 

  夢夢表情不多,話也很少,然而當他心煩意亂時,正是這種安靜的氣質能讓他穩住心緒。看著看著,阿普漸漸地覺得眼皮沉重了起來。

 

 

 

  夢夢坐在裝潢古樸的房間裡,打量著格局與擺飾。一張木製的小桌,擺著兩張椅子,桌上有一壺酒與兩盞小酒杯。房內四處都用紅紙張貼著「囍」字,燭光搖曳,將整個房間照得紅通通的。

 

  她接著低頭看了看自己正坐著的床鋪,嶄新的被褥柔軟又溫暖,上面用絲線繡著精細的交頸鴛鴦,枕頭也是大紅色的繡花枕,擺在一起還能看到上面拼湊而成的心形圖案。

 

  夢夢禁不住誘惑,放鬆地倒在床鋪上,用臉去蹭著柔軟厚實的棉被。

 

  房門咿呀一聲打開了,一名頭罩紅巾,服飾華美的新娘子走入喜房。頭巾下方隱約可看到她那塗滿胭脂的鮮紅的雙唇。新娘轉頭對向床上的夢夢,儘管隔著頭巾,很顯然地,她正看著這慵懶的女孩。

 

  夢夢依舊賴著不想起身,抱著軟軟的棉被一角,以沉默回應頭巾下的視線。

 

  新娘子雙唇微啟,嘴一張一闔地彷彿在說些什麼,但是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。

 

  搖曳的燭光驀地狂放了起來,火焰開成一朵又一朵燦爛的紅蓮,整間喜房被火光染成豔麗的赤紅。酒盞燒了起來,木桌木椅燒了起來,牆上的掛畫燒了起來,夢夢躺臥著的床鋪也燒了起來──房間瞬時被高溫席捲,夢夢看著自己的手指被火花濺上,燒出一點一點焦黑的痕跡。

 

  新娘仍站在門口,一動也不動,火焰染上了她的華服,灼燒起她的頭巾,就在頭巾將要燒盡,新娘的臉孔將要露出的那一刻──

 

 

 

  「夢夢!」阿普大聲喊道,叫聲混著下課鐘聲響起。

 

  全班同學皆轉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。

 

  阿普猛然坐直身子,有些茫然地環顧四周。

 

  「同學,上課打瞌睡也低調一點。」老師在講台上無奈地說道,「那麼今天就到這邊,下課。」

 

  同學們鬧哄哄地或起身、或趴倒,阿普搔了搔頭,為自己剛才不小心喊出夢話這件事感到難為情。他轉頭看向夢夢,女孩已然醒覺,默默與他對視。阿普突然沒來由地一陣心驚,直覺便抓起夢夢的手檢視。

 

  白皙的手指上有一點一點水泡的痕跡,就像被灼傷一般。

 

  阿普皺眉抬眼看向女孩,還來不及問話,朗平便又湊過來搭話。

 

  「欸阿普,我是說真的,我很需要這條手鍊!」朗平一臉認真。

 

  「是嗎?為什麼?」阿普滿腦子想著剛才的夢境與夢夢的傷,只覺得心煩意亂,隨口敷衍地問道。

 

  沒想到這一問句落下之後,朗平停頓了足足一分鐘之久,才開口回覆。

 

  「我前陣子撿到紅包。」朗平說。阿普猛地抬頭。

 

  朗平臉色發青,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抖了一下,才又開口緩緩述說。

 

  那天朗平一如往常打完球後就要回家,只是覺得有點嘴饞想吃消夜,所以繞路去買了滷味。回程的路上因為貪快,他便走了平時不太經過的小巷子。那條巷子住的都是一些老人家,很早便休息了,所以住房幾乎都是熄燈的狀態,只有幾盞老舊的路燈不明不暗地照著道路。

 

  朗平走到巷子中段時,突然感覺一陣風往臉上吹來。正想著最近進入秋節,該準備外套來應付開始轉涼的天氣了,沒想到有張薄薄的紙片就這樣順著風勢貼到他的臉上。

 

  朗平隨手拿下一看,竟是個紅包袋!他有點不安地將紅包袋張開一個縫,很怕會看到什麼頭髮照片之類的東西,不過卻什麼也沒有,是空的。正當他安心的隨手一丟,那紅包袋卻又跟著詭異的風勢貼到他的腳上。

 

  如此反覆數次。

 

  朗平這才覺得有點毛了,趕緊將紅包袋踢到路邊隨便找個騎樓旁的雜物壓著,拔腿便跑。

 

「後來我回家之後就開始作夢。一直夢到我走進一間喜房,房內坐著一個蓋著頭巾的新娘。」他邊說邊搓著手臂的雞皮疙瘩。「我在夢裡覺得很怪,所以都不敢靠近那張床。然後每次站了一陣子之後房間就會燒起來。」

 

  阿普感到一陣涼意從背脊往上直竄。

 

  「我已經連續做這夢一個多禮拜了,可是啊!」朗平突然雀躍了起來,「我昨天不是撿走你的手鍊嗎?我昨晚居然沒再做那個怪夢了欸!」他如獲至寶的捧著手鍊,「所以拜託啦!你幫我弄一條,然後這條先借我啦!」

 

  阿普皺著眉頭正思考該怎麼回覆時,原本一直很安靜的夢夢開口了。

 

  「在哪裡?」她抽回一直被阿普緊握著的雙手,清澈的雙眸直直望向朗平。

 

  「蛤?什麼在哪裡?」朗平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。

 

  「夢夢,不理他沒關係的吧?」阿普忍不住出聲。他擔憂地看著夢夢的手指。「手鍊先借你,你找間大廟自己處理一下吧!」他對朗平說。

 

  「你在哪裡撿到紅包的?」夢夢仍然輕輕地問。

 

  「在學校後面的滷味攤附近巷子。」朗平回答,「妳該不會想去吧?我可一點也不想再接近那邊了喔!毛死了!」

 

  「不行。」夢夢垂下長長的睫毛,看著自己的手指。「你要一起去。你害到阿普了。」

 

  兩個大男生聞言呆愣了一下。

 

  「夢夢,還是等王姨回來再處理吧?」雖然阿普不太清楚自己「被害到了」是什麼意思,但他並不想讓夢夢涉險,「我沒有覺得不舒服啊!」

 

  「可是她已經進來了。」夢夢指指自己的太陽穴。「我只剩一天半的時間。」

 

  阿普無力地將臉埋進雙手。朗平一頭霧水,渾然不解這兩人的對話。

 

  「朗平!」阿普將臉抬起,眼神難得狠戾了起來。「快告訴我你他媽該死的在哪裡撿到紅包!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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